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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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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淮意很鎮定。

他把許逐溪放在地上,安撫地擦掉她臉上的眼淚,“不要哭,別怕。”

許逐溪慌亂地點頭,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角。

“去隔壁屋子找人,告訴他們爺爺昏迷了,好嗎?”

“嗯。”

許逐溪松了衣角,轉身就往外跑,在門口險些被門檻絆倒,眼含熱淚,回頭又望著躺在地上的蒼白著臉的爺爺。她的心裏很慌,飄在半空中,她不知道是怎麽了,但是又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些糟糕的事情。

不敢再深想。

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,就慌慌張張地跑去敲隔壁的院門。

“李叔叔!李叔叔你在嗎?”

“王叔?!”

她跑遠了,挨個去敲左右鄰舍的院門。

“怎麽了?溪溪。”有人開門,見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,連忙詢問。

南淮意長長地呼了口氣,閉了閉眼睛。

他彎下腰,雙臂從許爺爺的背後穿過,一使勁,就把人抱了起來。正欲邁步往出走,忽覺得手上一松。

許逐溪連著敲了幾家的門,找來了三個中年男子。

其中一個有個三輪,蹬到許家家門口,另兩個幫著南淮意一起把許爺爺擡到三輪車上去,然後就一同跟在三輪車後小跑著。遇著坡路了,就在後頭幫著往前推,快快地往醫院趕。

南淮意本想自己去交了費用。

他的衣角卻死死地讓許逐溪攥在手裏。

像是溺水的人抱著最後一塊浮在水面上的巨石。

“淮意哥哥。”

許逐溪仰頭看他,面上無知無覺地流著眼淚。

南淮意嘆息一聲,抽出衣角,轉而把許逐溪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裏,與她目送著幾個醫生護士,將許爺爺放在擔架上,擡著他過了長長的三道門。

醫院的走廊長而潔白。

散發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。

是死亡的氣息。

過了最後一道門,門就砰——一下關上了。

那三人南淮意謝過他們,就讓他們回去了,托他們轉告許姑姑,讓她來醫院。

他沒有介紹自己,只是笑著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張錢票。

有人推辭不要,他也不接回來。

三人面面相覷,只見著許逐溪極為依賴這人的樣子,便覺得應當是許家的什麽親戚,是可以放心的,便就回去了。

他們道:“還得跟許家老大和老二聯系一下。”

“是。”南淮意點頭,“那就麻煩三位了。”

“應該的應該的。”

縣城的醫院不算大,墻壁還是老式的一半綠色一半白色的粉刷。

地面是石板的,在燈光照射下蹭亮,看得出來剛拖過。

南淮意把費用單子遞給護士,就牽著許逐溪的手,坐在手術室門前的木長凳子上邊等。

門前提示燈冒著幽幽的紅光。

醫院走廊裏隱隱回蕩著哭聲。

“淮意哥哥。”許逐溪懵懵地盯著那盞紅燈,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著。

“逐溪,別怕。”

南淮意將她拉到身前,溫柔地擦掉她臉上的眼淚,低下頭,額頭抵著額頭。

他看著她的眼睛。

四目相對。

“逐溪,別怕。”

許逐溪止不住地哭泣。

無聲的。

卻叫南淮意的心跟著一起顫抖。

他嘆了口氣,按著她的腦袋挨在自己的胸膛,撫摸著她的後背。

他悄悄地說:“逐溪,哭吧,哭過就好了。”

許逐溪不曉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昏迷過去的。

醒來的時候,她躺在病床上,身上蓋著白色的被子。

她慢慢清醒過來。

醫院。

對,她在醫院。

她掀開被子,鞋子差點穿反,胡亂地踩著鞋子就往外跑。

縣城的人們總是不習慣於在醫院治療,更別提住院。

比起這個,他們會選擇自己“扛過去”。

在家裏吃點藥,或者是實在難受的受不了了,第一選擇也是找家裏附近的赤腳醫生,開點土方子,勉強挨過去。

所以床位很空。

南淮意本來是預備交錢的,護士只看了一眼躺在他懷裏的許逐溪,就憐惜地點頭,讓他把小女孩抱到那張空的病床上休息。等著萬一有人來了,到時候再讓開就是了。

南淮意把許逐溪放在床上,給她脫了外套,堆在枕頭旁邊,拉過被子,蓋的嚴嚴實實的。

睡著也好,他想。

就不必親眼看著爺爺從裏面推出來,蓋著潔白的一塊長布。

許姑姑到了醫院的時候。

正是許爺爺已經從裏面推出來了,身上遮掩在白布底下。

她沖上去,揭開白布看了一眼,“爸!”

許姑姑軟了腿,跪倒在擔架旁邊,兩只手還死死地攀著擔架不放。

“爸!”

她哭的很淒厲。

南淮意只是沈默著讓到一邊去,坐在椅子上,低下頭,雙手插入發間。

他很難說得清自己的感受。

許逐溪沖出病房的那一瞬間,放著許爺爺屍體的擔架從她面前推過。

她就那樣呆呆地望著,望著它消失在走廊的拐角。

她聽到很多人的哭聲。

然後她轉身,就那樣,踉踉蹌蹌地爬回床,用被子蒙著頭。

許逐溪蜷縮起來,雙臂抱著腿,頭埋進膝蓋。

她的頭側靠在枕頭上,一半挨著枕頭,一半挨著膝蓋。

淚水無聲地潤濕了枕巾。

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。

她悲哀難過又惶恐。

以後怎麽辦呢?沒有爺爺的日子,該活下去呢?

許逐溪難以抑制地想到這個問題。

她沒法想象。

這幾天她過的渾渾噩噩的。

但又好像是清醒的。

南淮意堅定地緊緊地握著她的手。

陪她跪在靈棚下,陪她一步一步,扶著棺材送到了下葬的地方。

就像是定心針。

“逐溪。”

他蹲下身子,握著她的胳膊,引導她從地上抓起一抔土,扔到棺材板上去。

“別怕。”

許逐溪沒有應聲。

她看著左右兩邊的男子圍攏上來,拿著鐵鍬鏟土,將土一鏟子一鏟子地蓋到棺材上去,越蓋越高,將棺材面蓋的嚴嚴實實的。然後就有兩個人從三輪車上取下石碑,兩個人背著擡著,紮進泥土裏,放在土堆前。

她忽然覺得腿一軟,就要跪到地上去。

“逐溪,不要怕。”

南淮意還是這麽說。

有力的臂膀攬著許逐溪的腰肢,免得她滑下去,跪倒到地上。

許逐溪安靜地流了一會兒眼淚。

忽然開始掙紮起來,掙紮著要從南淮意手裏掙脫,想要撲到前邊去。

“爺爺、爺爺……”

她低低地哀鳴著。

南淮意死死地抱著她,將她摟在懷裏,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後背,柔聲安慰:“逐溪,不要怕,不要怕。以後,我會一直陪著你的。”

“逐溪,我們要向前走。”

“我們要向前走。”

許逐溪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小,她的胳膊摟住南淮意的脖子。

用力收緊,幾乎要讓他喘不上氣來,又松開了,只是抱著他。

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這裏。

等著所有人都下山去了,兩個人還是站在這裏。

南淮意垂眸,目光靜靜地落在高高堆起的那土堆的一角,上面插著白布,在風中胡亂地舞動了幾下,就安安穩穩地沾著泥土,垂落在裏面。

有一點晶瑩的淚光在他眼角微微一閃,就徹底消失不見了。

最後一件緊要的事情來了。

那就是,許逐溪到底該怎麽辦。

南淮意不願意拖著。

他絕不允許讓許逐溪再聽到一星半點的非議。

也不要她經歷一次尷尬的難堪的場面。

小孩子的自尊,其實是很要命的東西。

很多大人都把自己的自尊看的很重。

但是看自己的孩子或是別人的孩子的時候,只會覺得,哪裏來的自尊。

“你是我養的我生的,在你老子面前你敢拿喬?!”

大人們只會這樣憤怒地沖著孩子喊叫,神情可怖。

所以就像招貓逗狗一樣,隨意地把自己的惡意,發洩在戲弄孩子身上。

“我只是開個玩笑。”

他們總是會這麽說。

還要反過來怪你。

“這麽小個玩笑都開不起,這孩子養的這麽嬌貴——以後怎麽在社會上混啊?”

把許逐溪送去學校了。

他一路上緊緊地牽著她,輕聲哄著:“下午放學就來接你,好不好?要乖乖上課,好嗎?”

“嗯。”

許逐溪變得沈默了許多。

等看著許逐溪進了大門,他才轉身離開,去市裏來的車常停的地方等著。

有個人要來。

他要接。

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接的到。

南淮意不確定,他靠在墻上,抱著手臂環在胸前。

不管接不接得到,他昨晚都已經去找了許姑姑,要在今天中午,趕在許逐溪放學以前,他要商定好許逐溪的去向。

準確說,不是商定,而是通知。

許逐溪,他非得在這兩天接走不可。

只要帶著許逐溪離開了,這裏的人,願意怎麽猜就怎麽猜;願意怎麽說,就怎麽說。

都不幹他的事。

他和許逐溪,連一星半點都不會聽到。

聽不到的話,自然不會產生一點點的煩惱。

遠遠的,他看見有輛車過來。

還是搖搖晃晃的。

車停了,南淮意站直身子。

按著時間來算,應當是最早的這趟車。

果然。

南淮意往前走了兩步,作勢要接過來人手裏的箱子。

他道:“爸。”

“嗯。”南永衡點頭,上下看了一圈,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,“瞧著沒瘦。”

他側身避開南淮意伸過來的手,與他並排走著,解釋道:“家裏還有些事,你媽媽走不開,來不了,所以只有我一個人過來了。爸一個人,也能幫你處理好的。”

“嗯。”南淮意點頭,他本也沒有想過寧水清來不來的事情。

他開門見山:“我已經和逐溪的姑姑約好了,她現在應該是正在她家裏等著。我們直接過去就行。”

他問:“爸,你的證件什麽的,都帶來了吧?”

“都在箱子裏。”

南淮意看了一眼那木箱子,收回目光,“行,那等會兒直接去派出所,把收養證明直接辦了。”

南永衡有些詫異,“你跟那個女孩——逐溪是吧?逐溪的姑姑,你們已經說好了嗎?她們家裏是同意的嗎?”

南淮意沒解釋,淡淡道:“她姑姑會同意的。”

路過派出所的時候,他略略停了一下,敲門,留了片刻,身後就跟了一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出來。

南永衡本是在外邊等著的,更是驚異。

他狐疑地看向南淮意,顯然是想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
但是南淮意眼下沒空跟他解釋。

他滿心滿眼都是趕緊把這件事做妥,然後趕著放學前接走許逐溪,就帶她去市裏,坐火車,然後徹底離開這裏。

所以他腳底下走的飛快,帶著另外兩個人不得不跟著他加快速度。

許姑姑今日是請了假待在家裏的。

她忐忑不安地走來走去。

她自然是不想要許逐溪這個拖油瓶的。

可是又怕周圍鄰裏要說三道四,惹得她沾上一身腥臊。

眼下有個人冒出來,要帶著許逐溪離開,她自然是求之不得。

聽著有人來敲門,她就趕忙上前去開門,見著後邊還有個穿制服的,楞了一下。

被丈夫拉著胳膊提醒了一下,才讓開位子讓三個人進來。

這件事情,完成的比南淮意想象的還要順利。

再加上他主動提出,許爺爺死前,說要把家裏這些全部給女兒。

許姑姑自然是點頭點的飛快。

這話當然是南淮意編出來的。

不過,這確實本來就是許爺爺的打算,他只是,幫他說出來了而已。

看許姑姑像是甩出去個大麻煩一樣。

整個人神清氣爽的,仿佛松快了許多。

南淮意冷笑著擡眉,心情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微妙。

留下南永衡跟著派出所的人,去登記信息,辦手續。

他自己去了許家收拾東西。

翻開箱子,把裏面的東西都倒在炕上,挨個看了一遍。

這裏邊其實屬於許逐溪的東西很少。

少得可憐。

乍一看過去,似乎就剩下那件紅色羽絨服是可以被帶走的。

南淮意坐在炕上,把羽絨服攤開,放在自己腿上,就那樣靜靜地盯著。

他看了很久。

然後一把把衣服塞進櫃子最底下,掛上鎖。

帶什麽?

沒什麽好帶的!

他告訴自己。

他飛奔著。

大步向前,越跑越快。

他要立刻見到許逐溪。

他要立刻帶她離開這裏。

去首都。

許逐溪的人生將會有新的美好的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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